与栖

（二）

      剑法到底没学成。

      第二天结束了早课后照常跟着纪子晏巡山，还没脱离顽劣习性的小道童半路追着一只雪兔走进了雪竹林深处，当他心满意足揪着肥兔子的耳朵准备往回走时，不经意瞟见的景象让他惊得松了手，半天的努力成果就这么泡了汤。

      等纪子晏找到惊慌失措的小师弟时，都快过了晌午。这平时鬼灵精怪的虎头小子一言不发的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下，看到纪子晏的身影时，眼睛里迅速漫起朦胧的水汽。

      “师…师兄！”小道童哇的一声扑向救星，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，“前、前面的林子里有妖气！”

      纪子晏顺着小道童所指望去，晌午的阳光被细细密密的竹叶筛过，斑驳了一地。层层掩映的树叶缝隙中漏出一丝奇异的红。

      红？这冰天雪地的纯阳后山，哪来的红？

      纪子晏嘱咐小道童留在原地，自己提着剑朝雪竹林深处走去，饶是做了百般假设，也不禁被所看到的画面震得呆了一呆。

      日光清澈，洁净的雪层耀得人眼睛生疼，而在这天地一色的纯白中，数以百计的艳红色花朵挤挤挨挨的生长在一起，好似冲天的火焰，在冰层上突兀的燃起一团血红，四周的冰雪也染上了艳丽而诡谲的色彩，仿佛就要被灼烧至尽。

      “冬至过了好几天，这个时节还有花期吗？”偷偷跟过来的的小道童紧紧的抓着纪子晏的道袍，又忍不住好奇心怯怯探出头，望向不远处怒放的花丛。

      “这是只生长在华山的雪雾格桑。”纪子晏开口安抚了一下受惊的小师弟，“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雪雾格桑？去年洛师兄在空雾峰发现的神药就是这个吗？”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名字，小道童胆子又大了点，凑近了瞅瞅，抬头问道，“师叔们都说华山雪雾格桑珍贵非常，即便是在最险峭的雪峰也不过偶尔生长一两枝……”说完又自顾自得摇起头来，“神药就是神药，长势必然不能以常理定论。”

      纪子晏面色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一片火红的花丛，没有接话。

      雪雾格桑之所以重金难求，不仅仅是因为它药到病除的神奇功效，更是因为这花开的太过挑剔。不是生长于极寒之地便是四面悬绝的峭壁之上，迎雪而开，融雪则败。华山之巅终年冰寒，生长有雪雾格桑的雪峰却寥寥无几，如今纯阳后山东瀛影卫虽撤了大半，但仍有些许残留，摘取格桑更是难上加难。

      而那可遇不可求的雪雾格桑，此时此刻却成片的出现在雪竹林的角落里。

      纪子晏掐了掐指法，又默念了几遍心訣，仍未感觉到这里的异样。就好像这些花只是偶然开错了地点开错了时间，冰天雪地里独自绽放得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   年轻的道长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。这铺天盖地的艳丽花朵熙熙攘攘堆叠在一起，即便感觉不到任何妖气，也兀自让人背后发寒。早前在山下只一心苦修剑法，符文道术虽有兼习，却也只是略通皮毛，当下，实在无法随意定夺。

       沉思片刻，他抬手结了个印，一层薄薄的淡蓝色雾气便消无声息的笼罩在花丛上方。

       “坐忘经……还可以这样用吗？”小道童眼睛里闪过一丝崇敬。

      “暴雪要来了。留个印记，方便日后探查。”纪子晏简明扼要，顿了顿，又提剑把开得最盛的两株削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小道童惊得一震：“师兄你干什么。 

     “此事太过蹊跷”纪子晏取下头带将花枝裹了裹，淡淡道，“先带两株回去。“

      返回的时候天又暗了点，灰沉的云层厚厚的堆积在雪山峰头，尖锐的寒风夹着冰屑迎面灌来，吹得小道童直往纪子晏的道袍里钻。

      “师兄，雪雾格桑到底是什么来头？”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却依然兴致勃勃的盯着那株红花。

        纪子晏瞥了他一眼，淡淡道：“这雪雾格桑性冷喜寒，非极寒之地不生。其花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引，开花时间越长，药效越好。而空雾峰的雪雾格桑更是重金难求，说它是神药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  “听说一株雪雾格桑能救好几个垂死之人的性命。雪竹林里那么多，能救多少人呐。果然要好好保护它们才行！”小道童掰着手指数了数，望向纪子晏袖中的红花时眼睛里又多了一层敬佩，“真不愧是救命神药，就算摘下来这么久也不见它枯萎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纪子晏低头看去，果然，手中的植物丝毫没有因为脱离了根系而变的蔫萎，花瓣在肆掠的飞雪中越发红得艳丽，饱满得若有鲜血滴落。 

        洛风上次带回的雪雾格桑，有这么新鲜吗？ 

      “师兄，你说那些花，开得妖气冲天般，该不会有什么古怪吧……”小道童想到了什么似的，望向花株的眼神立刻小心翼翼了起来。“去年洛师兄带回神药的时候，我就听说开的最好的雪雾格桑也不过一尺长，可今天雪竹林里的花株，每棵有三尺高，花苞都有拳头那么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事关重大，不可妄下定论。”纪子晏看了看不远处山头聚集过来的积云，叹了口气，“看这势头莲花峰封山的日子要提前了。你晚上收拾一下行李，赶在封山前把这株雪雾格桑带回太极广场。”

      “…哦”小道童讪讪的闭了嘴，随即又委委屈屈的抬起头来，“师兄，我就不能多和你呆几天吗？我喜欢呆在莲花峰。”

       纪子晏笑着摇摇头，抬手摸了摸小师弟的头：“封山后这里冰冻三尺，你修为不够。”

       小道童嘟着嘴应允了，心事重重的低下头去。就连回到住所也沉默不语，一个人默默的发着呆，收拾行李时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纪子晏也不多问，他将取下的其中一株雪雾格桑用真气封住，里里外外用油纸包裹了三层。沉思了片刻又将剩下的一株插置在屋后水缸里。

       天寒地冻，蓄水缸里早已结了薄薄一层冰。瘦削笔直的花茎破冰而入时微微激荡起波纹。待纪子晏离去良久，也不见平复，如若这时留意，便会看到花茎周围隐隐腾起了水汽，不过多时，水缸表面的薄冰竟尽数化开。

       素雪千里，一粒艳红。